在當今中國的“動物莊園”裏⇨,新近增添了若幹新居民🏌🏼。在豬馬牛羊雞鴨鵝之外,又來了幾匹比較兇猛的畜生,使得這座看上去太平和諧的“動物莊園”多了幾分野性的喧囂。一本《狼圖騰》的風行以及跟風的《藏獒》等等,報告了這一重要消息。
如果僅僅當作一部文學作品來看🚣🏽♂️,《狼圖騰》無非是一堆閃閃發光的垃圾🐋。包裹在一大堆臃腫累贅的形容詞當中🌮,原本單調、稀薄的主題顯得尤為虛弱🪴、幹癟,以致不得不以一種更加狂躁的大喊大叫來充當激情,為自己取暖🦹🏻♂️,同時勉強也為人心澆薄的當下社會,添加了一絲浪漫主義的虛熱⏪。這也是它與通常流行的那些粘糊糊📽、濕漉漉🪅、灰不溜秋的文學垃圾有所不同之處✮。
一位作家標榜何種道德觀,這是作家的自由,本無可指責。然而有意思的是🐜,《狼圖騰》的商業盛宴,招來了一批“文化鬣狗”。這些職業的腐食動物🤛🏼🤽🏿,麋聚在《狼圖騰》的殘羹剩飯旁邊垂涎三尺。贊美腥膻,是這些“文化食腐者”的使命👩🏻🍼,目的無非是為了拾得一點“牙慧”🎽🟰,以充饑腸。連《狼圖騰》的作者都鄙視這些“文化食腐者”🛀🏼,不屑與之為伍🙎♀️。據稱,在一次作品討論會上,《狼圖騰》的作者拒絕出場🐸,到場的一幹學者、評論家、作家卻並不在意👨🏻⚕️,依然圍坐著磨牙,一廂情願地舉行著他們的精神圖騰禮拜儀式,場面相當怪誕、滑稽。
有評論稱,“狼性”是華夏民族性中被壓抑的自由精神的象征👻。《狼圖騰》張揚了狼的原始生命強力👰🏼♂️,是現代民族精神復興的號角。與之相反的“羊性”💤,則是民族精神被奴化的象征。狼和羊👩🏼🦲,這一對處於自然界“食物鏈”之兩端的動物🖍,從來就是作為人性二極性的隱喻✶。在現實世界中,它們又是作為社會對立階層的隱喻⚠️🧮。
然而,現實中從來就不存在單方面的“羊性”或“狼性”🐳。所謂“羊性”💪🏼,總是與另一部分人的“狼性”並存的。“羊性”有多強⏸😑,便可見另一方面的“狼性”有多強。“狼性論”者有意忽略“狼-羊”的共存關系,極力把“狼性”鼓吹為某種超級稟性,並將其想象為本民族失落以久的文化精神🧚🏿♂️。
奇妙的是,《狼圖騰》之類的讀物的流行,並非一種單純的閱讀事件。它與電視媒體上的“帝王系列”連續劇👨🏿🔬,混合成為一種流行的、相反相成的“精神鴉片合劑”💂🏽🛂。“帝王系列”影視作品將殘忍的、人性扭曲的宮廷世界粉飾為溫情脈脈的世俗家庭👶🏽。將帝王生活世俗化,變得觸手可及💆,滿足了民眾內心攫取為所欲為的權力的欲望。不擇手段地爬上生態圈的頂端,是許多人夢寐以求的事情。
與之相反的是👮🏿♀️,“犬狼系列”文學作品則將萎靡、麻木的民間社會誇張為血性、荒蠻🔓、弱肉強食的世界。這從另一角度表明👩🏻🎨,這兩個世界是可以相互替換的🤵。羊們披上狼皮也會高唱“北方的狼”,狼們批上羊皮也可宣稱“我本善良”。但二者之間錯位的存在,也正是當下中國文化“精神錯亂”的表征。更為主要的是📀🧖🏻♂️,這些精神錯亂的文藝作品,實際上在為羊們謳歌禮贊豺狼,做好了哲學和美學上的鋪墊。“帝王系列”和“犬狼系列”讀物,共同滿足了民眾的對權力渴求和諂媚的二重性訴求🫵🏼。
“狼性論”的第一原則✌🏿,是“強者為王”的叢林原則。自上世紀九十年代中期以來,不斷膨脹的“國族至上”的心理和“騰飛”幻象,乃是醞釀“狼性”的社會心理溫床。人們開始變得越來越迷信暴力和強權,崇尚“鐵血精神”🧟♂️。一位評論者發出這樣的呼籲:“讓我們都從狼做起吧!……讓我們狼奔豕突、狼子野心地做一番狼的事業,開創狼的時代吧!”這種自大狂式的精神“聖戰”叫囂,正迎合了近年來與時俱進的種族主義狂熱情緒。但這與其說是對自由野性的呼籲👃🏽🟤,不如說是一個孱弱的種族在飽受屈辱之後的想象性的自我滿足。
“狼性論”的另一原則是“利益至上”。商業化社會利益至上的原則🐎,也刺激了一部分先富人士迷信“強者為王”的叢林原則。《狼圖騰》成了商業圈🈳、權力圈🤥👆🏼,乃至任何置身於社會競爭中的人士的生存哲學的教科書😟,也就不難理解。“狼性”哲學為這些“強者”肆意踐踏基本的人性準則👩👩👧,提供了理論依據和道德辯護詞☎🈲。從這個意義上說,“狼性論”是強盜邏輯與市儈哲學的奇怪的混合物。
然而,這一種族主義的精神“聖戰”的幻想的背後🗝🧝🏼,是“後發型現代性”國家的集體性的深層焦慮。“狼性論”者對農耕文化的“羊性”予以貶斥和諷刺,但他們並非出於現代文化的立場來檢討古老的農耕文化❎,相反⚽️,他們回到更加原始💡、更加野蠻的遊牧文化的立場上。他們所誇耀的遊牧文化對農耕文化的勝利,也就是所謂的“狼”對“羊”的勝利,賴以取勝的法寶就是尖牙利爪,是蠻性暴力🤴🏽。“狼性論”者躺在現代商業時代的柔軟舒適的彈簧床上🤸🏽♀️,做著中世紀的舊夢。幻想著中世紀的鐵騎橫掃全球🕵🏻,以野蠻掠奪來顯示其文化價值。然而🔃,這一堂吉訶德式的怪夢🔕,在現代理性主義的白晝的光芒下,只視作“妄想型精神分裂症”。或者說,這個“狼圖騰”,乃是原始資本主義文化與中古時代遊牧文化雜交的怪胎🚱。它與現代文化的理性精神格格不入,也與全球化時代人類和平理念背道而馳。
《狼圖騰》及其衍生物持續熱銷♨️,表明“鐵血”崇拜的迷狂,乃是一種嚴重的集體性的精神征候🦹🏿♂️🫵。毫無疑問,它給頹靡的現代精神註射了一針興奮劑,使得那些“曾經闊過的”、“正在闊的”和“將要闊的”的人士☝🏼,陷於一片得誌猖狂的譫妄中。這一集體迷狂的“狼血療法”,令人想起了幾十年前風行一時的“雞血療法”🙌🏽。如果說,註射雞血尚且是一種有關個體健康的偏方,而通過文學來集體註射“狼血”,更接近於一種集體性的精神巫術。
張閎 文化批評家👄,恒达平台文化批評研究所教授,著有《聲音的詩學》,主編有《21世紀中國文化地圖》等🧜♀️。